他们是两颗树,两颗平凡无奇的树。
他们比世界上其它城市的树幸运,受益于这座城市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,四面环海,气候宜人,白日里有清爽的海风和充足的光照,夜晚星子闪烁,云朵轻飘。在世界上其它树都得拼命工作制造二氧化碳时,他们只闲适的观赏星空流云,车来人往。
他们也比这座城市其它的树幸运,因为他们是两颗紧挨着的树,在五步一株,十步一颗的树眼里,他们幸运的让树妒忌。树是没有伴侣的,永远都只能孤独的伫立。可这是两颗例外的树,他们何其幸运,他们可以拥抱,亲吻,可以触摸到彼此身体的温度,心跳,海风不调皮玩闹时,他们也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,有阳光或者露水的气味。
多么美好的生活,这真是让人羡慕的两颗树。
可是有一天,这两颗树有了分歧。
什么分歧呢?云朵带来的分歧。
那是团远方来的云朵,远到什么程度,树们是不知道的,本地云朵也不知道,他们排斥这团外地云朵,因为他身上有迷蒙的香气,据他自己说是花香,可是本地云朵从来没闻过这样的花香,这座城市是海上花园,有很多很多的花,可是却没有一种有这样的香气,这让拥有海上花园的本地云朵很不安,因此他们坚信那只是种不入流的小花香气,那也只是团不如流的云朵,因为他总是飘的那么高,不跟本地云朵们一起在海面上或者楼顶上嬉戏。树们也不喜欢那团云朵,面对外来事物,树也好,云也好,总是保持一致的。
可是那两颗树中的一颗,却对这团外来云朵产生了极大的兴趣,是个儿稍矮些的那棵树,平日里,她总是被那颗个高的树保护着,风吹不着,雨淋不着的,其实她很想淋雨,却又不能辜负他的好意,我们是一起的嘛,他总是这样讲,我比你高,理应保护你。有一天本地云朵叫来海风,风雨大作,齐心协力要打散这团讨厌的外来云朵,外来云朵被越压越低,在她头顶无力的漂浮。她有些可怜他,于是叫他暂时在自己树冠下躲避一阵。高个儿树有些生气,她狠了狠心不去搭理。
“你来自哪里呀?”她问他。
“我来自很遥远的地方”,他有些艰难的向北方指指,“吶,就是那里”。
“你身上是什么香味?你怎么来到了这里呢?”
“我住在一座高山顶上,山脚有许多丁香,我离开的时候丁香们正好在举行她们一年一度的开放仪式,所以我身上沾满了丁香的气味,高山顶部还有未融的积雪,那里非常冷,所以丁香虽然很香,可是花瓣却是发苦的。”
“雪?那是什么?”
“雪嘛,也是一种花,是我的花。”
“你的花?”
“是啊,我在四季里收集清泉,溪流,配以青草,松针,落叶,各种花朵的气味混合起来,然后到每年夏季将它们蒸腾一次,水汽挥发成雨流入大地,剩下来的白色柔软的部分轻轻分割开来,在上面雕刻图案后密封储存,等到冬天的时候将它们拿出来一股脑的撒入天际,于是整个世界就都被我的雪花覆盖了。”
“即是你辛苦所做,何不将它们加以爱护保存,反倒一片不留的洒向世界呢?要知道,你掌控着它们的未来,你是它们的陪伴与归属。”
“万事万物皆有其自身命定之路,雪花亦自有其归属,我自当明其心性,纵使我深爱其身。”
“有天,风长途旅行归来,告诉我这里没有雪,于是雪花们争相请求要来到这里,我只好长途跋涉带它们过来,却不知,世界上也是有雪花无法安身之地的。”
“我此刻还怀揣着它们,这是一个错误的梦想,雪花们只能在自己的天地才能自由绽放,就如同那些高山上的孤松,迎着寒冷与狂风在崖边扎根,傲然挺立,从不苟且盲从。”
风雨来的更急,本地云朵气它庇护外来客,狠命地向下压来,风将她的树冠吹的半仰,几成掉落之势,外来云朵无处藏身,终于被打散开来,化成一缕烟雾散了,是有些眼花么,她看到那些烟雾散开的时候掉落了许多白色花瓣,六个棱角鲜明,落在地上眨眼消失不见。
她突然很想去看看外来云朵所说的那颗孤松,她要请教一下如何抵挡来着不善的风雨,于是她狠命的将身体向外抽出,与高个儿树纠缠在一起的枝丫被扯落,钻心的疼,终于她将自己的身体从水泥缝隙和高个树中抽离出来,全身无力的倒在了路边。
风雨小了些,几个环卫工人在清理路边杂物。
“哎,今年这台风倒是来势汹汹,看,树都被连根拔起了呢!”
“是啊,但愿不要有其它灾害才好。”
他们说着,将碎裂的树干和一地落叶清扫堆集,扔进垃圾车内,收工返家。
台风过去了,夜晚依旧是星子明朗,圆月高挂,云朵们在海面上跳舞,或者爬到高大严肃的建筑物头顶上去调戏他们,发出快活的笑声,那颗高个树再也不被嫉妒,他像是被横劈开,只有半个身子,树根旁还有个深不见底的大洞,难看极了。